白银作家|韩书才：童年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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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
华夏文明导报·白银周刊
祝您新年快乐！
编辑：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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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 年 四 季
韩书才 |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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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
刚吃完二月二的炒黄豆，身上的棉衣就穿不住了。一路撒欢子跑，嗖嗖吹过脸旁的风暖烘烘的。
村口的池塘，前两天还在溜冰，现在能打水漂了。池塘四周的垂柳柔软、飘曳，褐色的枝条粘上了米粒般的嫩芽，黄黄的，晕晕的。村子里不时传来柳笛声。
雨，淅淅沥沥，就像邻家妹妹低低的絮语，满山遍野像被油浸过了，亮汪汪的。
墙角的桃花开了。一夜之间，村口道路，悬崖边上，桃花、杏花次第开放。油菜花也不甘示弱，金灿灿的，和碧绿的麦苗相间，仿佛一只饱蘸黄色、绿色颜料的画笔，在山峁、沟壑间信手涂过，炫出一幅醉人的写意。
这个季节，最快意的事是拔麦子。说是拔麦子，其实就是拔麦地里的野草。许多人一字排开，沿麦行间的空地，小心的一垄垄往前拔。置身麦田，仿佛畅游在一望无际的海洋，微风吹过，绿波荡漾。“二月里来呀好风光，家家户户种田忙……”悠扬的歌声随麦浪飘来。
地地菜、麦蒿萍、米蒿。最难辨认的是野燕麦，好不容易学会了辨认野燕麦，前面突然窜出一只灰白的野兔，丢下手里的草一齐撵了上去，刚刚拔节的麦苗被踩得乱七八糟，尽管大人们厉声呵斥，谁还顾得了这些。小兔子被抓住了，竖着长长的耳朵，惊恐的眼睛，胸脯一起一伏。几个玩伴，轮流抱着小兔，柔软的绒毛在脸上摩挲了一遍才放手。受到惊吓的小兔子，竟然像一位沉思的哲人，呆呆的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才倏地消失在绿茵里……。
有时，麦苗丛里会出现一个圆圆精巧的鸟窝，是“地雀儿”。里面几只雀崽就像黄色的小绒球，张着豆瓣一样的小嘴，唧唧叫着，两只地雀在不远处盘旋、凄叫。听大人说，这种鸟很警觉，能辨识气味，一旦附近留下人的味道，便不再回来，小鸟会被饿死。听着小鸟凄厉的叫声，我们远远躲开了。
隔天，总是忍不住偷偷去看，地雀果然没有回来，小鸟已耷拉着脑袋，眼睛都睁不开，只偶尔叫一声。找来虫子喂它，已经不能下咽了，真倔！
村外来了放蜂的。
公路两边的地埂上，摆满了蜂箱，老远就听见蜜蜂的嗡嗡声。养蜂人戴着纱网帽，正打开蜂箱，将一片片爬满蜜蜂的小抽屉（蜂床）取出来，仔细看看又放进去。手臂、胳膊上爬满了蜜蜂，看得叫人直吸凉气。正在帐棚边做饭的养蜂人穿着大裤头和短袖的褂子，把洋芋一片一片削进煮了白米饭的锅里。伙伴们一双好奇的眼睛一直盯着他脚上的塑料凉鞋看，那鞋子竟然只有鞋底，没有鞋帮，脚趾间夹一根塑料带，走起路来噗啦噗啦。养蜂人的话听起来太费劲，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他们来自湖南，是毛主席的家乡人，心里不免多了几份敬意。
好客的养蜂人用勺子伸进装蜜的大桶里挖一勺出来，让我们几个看稀奇的品尝，那种甜，直透心底。
夏
不经意间，满山遍野的麦子开始变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麦香。一只旋黄鸟从头顶掠过，留下一串 “旋黄旋割！旋黄旋割……”的清脆叫声。阳面的坡地上已经有人开镰收割了。
“麦熟杏黄，绣女下床”，这是农谚。学校照例要放十五天的麦收假。村东头生产队饲养场旁边的杏树林里，大白杏熟透了。为了防止青杏被糟踏，树身绑上了一圈荆棘，但这根本难不住那张馋嘴，比起大白杏的诱惑，这简直不算什么。几个人七手八脚弄来一根木杆，搭在树杈上，三下两下顺木杆攀上树，脱下外衣，两袖口一扎，摘了满满两袖筒，吃到牙齿发软才回家。
第二天，还在睡梦中，就被拍着屁股赶起床来，极不情愿地揉着腥松的睡眼，跟了大人们去拾麦穗。天上稀稀拉拉的星星眨吧着眼睛。麦地在离村子七、八里的山上。全村的人似乎都集中在这里，割麦的、码麦垛的、装车拉运的，小孩子们负责拣遗失的麦穗。
拾麦穗是一件特别好玩的事。口渴了，去崖边、岘畔摘野梅子吃。懒了，就去采野花或是抓蝈蝈玩。中午还和大人一起吃了一顿送到田间的野餐。同样的小米米汤和馒头，在田间地头、树荫下和着麦香、清风、汗水似乎格外香甜。收工时，会计提着一杆称，每人拣的麦被称了斤，不知道为什么还按斤付了钱。第一次有了一块五毛钱的劳动收入，常常在开学前还穿上一件印有号码的运动坎肩，让那天恰好没来的同伴羡慕不已。
地里的麦子割的差不多时，便开始集中打场。那时，打场已经用上脱粒机了。对孩子们来说，最有趣的是帮大人推木头叉车了。这是一架巨大的张牙舞爪的家伙，两只自制的木轮，五只长长的木牙齿向外伸着。晒干了的麦捆一一解开，顺序送到脱离机的大簸箕边，成捆的麦子被脱麦机吃进去，脱离了麦秸、麦衣的麦粒迫不及待地从侧面一个出口跳出来，麦秸秆则像一簇簇离玄的箭，被高高的抛向半空，不一会在不远处码成一堆，场面十分壮观。这时需要在脱粒机停歇的片刻，将成堆的麦秸尽快运走，这种活计有一个大人两个小孩配合便能完成，主要是眼疾手快。三个人推着自制的大木叉车奔向麦秸堆，恰好有麦秸秆、麦粒、麦衣从脱离机那边喷射出来，尽管带着大草帽，但脸上身上不时还是被麦秸秆、麦粒打中，有一种迎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的感觉，这种感觉常常让年少的心美美过了一把英雄瘾。
麦秸秆需要好半天才能堆起一堆，推木叉车的人总有等待的时间。天热极了，常常趁大人不注意，“噗通”跳进场边的池塘，一会儿，头上湿淋淋的从麦垛后钻了出来。实在太困了，就躲进麦垛后边的阴凉处睡上一觉，有时睡的正香，常常会被背了手到处转悠的生产队长揪住耳朵拎起来，很快又跑回去推木叉车了。
秋
十五天麦收假在劳动玩耍、玩耍劳动中很快结束了。正儿八经放暑假，往往到了秋天。梨树、杏树叶子首先由绿变黄。每天早晨都有很浓的雾出现，路上远远走来的人，一个个像白眉大侠。
雾，填平了原来的沟壑，山峦出露，人就像到了仙境。
这个季节，包谷、糜子、豆子、荞麦都开始收获了，还要腾出地来种冬麦。大人们整天忙晕了头。离村子不远的山庄上，养了一群羊。在山庄上养羊，一举两得，羊不用长途跋涉可以很容易到附近的荒沟野洼或者刚收过庄稼的空地里解决温饱。人避免了将羊粪由村子送到地里的劳动，就可为整个山头的麦子施一遍羊粪。这段时间，大人们实在是太忙了，常常大晌午羊还出不了山，饿的直叫。放暑假，这群羊就交给孩子们了。
每晚羊进圈，还有一个放火药的仪式。在偏避的山庄，为防止野狼糟害羊群，有人想出了办法，每晚圈好了羊，在羊圈外边燃放一通黑火药。小时候没见过放礼花，黑夜里哧哧燃着的火药常常让人心花怒放，山庄的上空满是火药味，在警告着来犯的野狼。生产队每月给一包黑火药。为了节省使用，在一块砖上挖一个小坑，坑儿里填满炸药，旁边打一小孔 44 34894 44 15533 0 0 3355 0 0:00:10 0:00:04 0:00:06 3355，晒干的野篙子做眼子，就这样一次次小心的燃放着兴奋，不敢有些许挥霍。有了这样的诱惑，小家伙们都乐意去放羊。火药就搁在窑洞门墙的上头，有时被雨淋湿了，不能燃放，那这天的“羊倌”就当得索然无味。
其实，放羊的确是一件不错的差事。羊忙着吃草，你有足够的时间躺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静静地看书。不时有花枝招展的蝴蝶飞来，停在书上，琢磨半天不认识一个字，便无趣地飞走了。
那天正在看《新儿女英雄传》。突然有人喊“羊吃胀了”，赶紧丢下书跑过去，多次收割，仅剩干茬的苜蓿地里，一下躺倒了四只大绵羊，一个个肚子鼓鼓的。好在放羊次数多，也有了些急救的常识。顾不上通知大人，立即抢救。实际上这山里面，也叫不到大人。揉肚子，搓脖子，有人揪来一种带咸味的野草，在羊舌头上搓，有人拿出别在帽檐上的钢针扎破羊舌头，一阵紧张的抢救后，有两只羊放了几声响响的屁，打了个饱嗝，爬起身来走了。最贪吃也是身体最好的两只羊却永远再没起来。大家一时不知所措，有人开始抹眼泪，不仅仅是因为闯了祸，担心大人的斥骂，实在是可惜了两只最喜爱的羊，肯吃草，身体壮实。天快黑时，家里人就知道了，来了两辆手推车，死去的羊被绑在车上推回生产队里去。
这天唯一例外的没有放火药，天黑时飘起了零星小雨。
磨磨蹭蹭捱到家里，在大人的斥责声中胡乱扒拉了一碗饭，几个孩子又聚到一起，心里惴惴地说着什么没有主题的话。
这时几家大人揣了烟卷，相约去队长家“请娘家”。我们这里，有个风俗，谁家有人去世了，男的要请舅家，女的要请娘家，一般由去世人的长子去，三叩九拜，然后说些生活的艰难，孝道不周以及请求谅解一类的话语来。遇到麻烦的主儿，常常被教训几句，也得忍着。
为生产队放牧，死了牛羊，去报告队长，也叫“请娘家”。遇上队长心情不好，常常会被训斥一通，严重的还要开社员大会批评。乘大人们和队长说着好话的当儿，我们几个也钻进了队长家。这天队长似乎心情不错，一一接过大人们敬上的烟卷后，开始发话了。“这草草露水的，难免不出事，以后每天跟一个大人，不能光忙了地里的事。去，连夜把那两只羊剥了，明天吃羊肉”。说完，还没忘了我们几个：“都是你们几个碎东西干的好事………”。我们赶紧吐了吐舌头，乘机跑了出来。
第二天，村子里弥漫着羊肉的香味，全村人美美地吃了一顿羊肉。看着大人们一个个饕餮的馋相，我们几个远远躲开了。
冬
教室里泥土砌成的火炉还没晾干，取暖的煤砖刚搬到屋檐下，一场大雪就落下来了。一下就是好几天，下下停停，童年的冬天似乎永远这样。
雪，拉近了天空、远山、村庄的距离，整个世界都简化了。雪，让周围的东西丰满起来。场院里，麦秸垛就像一只硕大的蘑菇，包谷杆垛像一堵结实的墙。电线、树枝像裹上了棉花，偶尔有不怕冷的小麻雀、花喜鹊飞过，便扑哧扑哧往下掉雪疙瘩，人走在下面，冷不丁就落一脖子。屋顶像铺了一层棉花，一下子厚实了很多。炊烟从烟筒里溜出来，悠闲的行走在瓦蓝的天空上。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闭得严严的，有的还要挂上布做的门帘，生怕有一丝风进来串门。大人们围在火炉边抽烟、编闲话，鸡缩着脖子挤在鸡架上，下蛋的母鸡单独蹲在一个地方，等它涨红了脸跳出来“咯嗒、咯嗒”欢叫时，准有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出生了。这时的鸡绝对不会出门，雪一照就迷路，找不到回家的路。猫儿怕冷，依偎在灶前或蜷在炕旮旯唱眠曲。
贪玩的伙伴们很难被雪留在家里，扣雀儿去。
场院里扫开一片积雪，一张大筛子用绳子拴着的木棍支起来，人远远的牵着绳子藏好，筛子下撒上糜子，还要放一只鸡做诱饵。寻不到食物的鸟雀们远远看见鸡在啄食，一跳一跳地走近，起初在外围啄一口，停下来东张西望，侧耳听听，视乎识破了这儿的阴谋，警觉的飞走了。唏嘘的伙伴在互相埋怨，是谁弄出了响声呢？
有几只麻雀经不住诱惑又飞了回来。讨厌的鸡总是将头伸到筛子底下，一次次弄翻了筛子，不得不跑出来重新支好。这一切都被站在树梢、电线上的鸟雀们看在眼里，心里暗想，恐怕再不会上钩了。但总有些胆大的家伙，一来就直接钻到筛子底下，似乎不知道那扇紧闭的窗子后面，有一双双贪婪的眼睛。
长长的绳子猛拽了一下，筛子扣上了，这些鸟雀为自己的大胆付出了代价。扑愣愣挣扎了一会儿，有几只麻雀和两只灰色的鸽子被逮住了。
生产队请了铁匠在修理旧农具。一位面容清瞿的干瘦老头带了两位膀大腰圆的小伙儿在打铁。平日开会的房子里生起了火炉，一口老木头风匣就像气管有病的老牛，吱喽…吱喽直吹得炉子里的火苗窜起老高。磨钝了的锄、镢头，开裂的犁头、骅等铁器摆了一地。一阵刺眼的亮光，锻烧过的铁件出炉了。老头便带头敲着手里的小铁锤叮当指挥着，两个小伙子抡圆了膀子开打，一阵急促的叮叮咣咣声弄得火光四溅。随着刺眼的亮光逐渐暗淡，叮叮咣咣的锻打声渐行渐远，老风匣又开始唱起来，忙乎了半天的铁匠们开始点起烟悠哉悠哉编闲话。乘这机会我们几个把糊了一层泥的麻雀塞到炉子下面，等我们在雪地里玩够了再回去，烤麻雀出炉了，很烫，不停地从这只手捣腾到那只手里。有人直接丢进雪堆里，很快便凉了，弄得周围的雪磁磁冒着热气，化去了一片。小心地剥去烤得焦黑的一层泥，雀毛也一并褪尽了，一阵扑鼻的香味溢出来，小狗围着人群不断地摇尾巴。
烤麻雀的香味，成了童年冬天永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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